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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业资本与金融资本的角逐

 

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金融学教授 孙立坚

 

最近,常常去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调研和讲演,发现当地越来越多的民营企业家都在反应融资困难,甚至超过2008年金融危机最严重的阶段。在紧缩型的货币政策和结构调整的产业政策推动下,这个结果似乎显得无可厚非。但是,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这些企业并没有像金融危机时刻出现接二连三的破产现象。于是,在调研中我们又发现,当地的民间金融今天变得异常活跃,也许真是这个现象似乎一部分又解释了中小企业为什么还在生存的疑虑。但是,细想一下,疑虑还是无法消除——这些中小企业究竟靠什么来偿付民间借贷的高昂成本,现在月息56(年率60%左右)的贷款已经成为民间金融市场的一般行情。

正是在这样资金饥渴的背景下,我们注意到了一些地区私募股权基金募资的热潮,少则几倍多则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投资回报率,吸引了一批又一批来自低迷的股市和楼市以及不堪银行负利率的VIP客户所拥有大额资金。但是,为了实现给这些投资者的高额回报,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很多都是在追求短期高回报率的风险投资,创业板市场中的套现行为很多就是私募投资机构所为。现在它们的高回报募资策略又逼得很多正在遭遇“钱荒”的银行也不得不开始铤而走险发行各种高回报率的理财产品来争夺被民间金融市场夺走的客户。

另一方面,我们还注意到不仅创业板的一些上市企业出现了什么都还没有成型,却在市盈率急速膨胀的环境下,获得了意想不到的巨额现金流,而这些超募的资金一下子就让这些公司老板的身价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是成了亿万和千亿万富翁后的他们,为什么又急着匆匆离场,而不发挥他们事前在募集资金计划书中所写的自己的企业具有的“非凡实力”呢?而且,对中小企业来说,在今天这么寒冷的民间信贷市场上,也居然看到个别投资项目同样出现了超募的结果。这说明今天中国市场不缺钱!甚至大量的钱还到了国家监管部门不希望看到的市场中,比如,农产品和工业原材料用的大宗商品市场价格节节被推高,这种严重影响经济健康发展的流动性今天已经逼得央行在不断收紧流动性以抗衡物价上涨和资产泡沫的压力,但从中小企业今天出现的上述问题上我们也能看出紧缩政策的结果并不如意。

最让人的担心的是今天一些真正想实现企业家成功梦想的达人因为在国内融资的门槛条件没有满足,今天不得不进入美国市场中去实现自己的发展计划,当然,也有一些不知美国市场对“概念股”要求甚严的中资民营企业,为了缓解自己资金的饥渴,而不顾自己的实力高低刻意包装自己,去杀进看似对所有企业“公平”的美国市场,结果,一小撮人的造假行为让我们真正有实力的中资民营企业也在美国做空力量的打压下集体蒙受耻辱。这就是同时发生在今天中国式“钱荒”所造成的一系列离奇的现象!

那么,是什么内在的原因会导致近来中国大地频频出现这种中国式的“钱荒”现象呢?我想今天这种“产业资本”与“金融资本”激烈角逐的背后,一定存在着一些深层次的矛盾,它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美国这些年来华尔街的金融机构利用自己超越监管的“衍生品创新”的能力,绑架了各国政府为“金融泡沫”的软着陆而不得不采取积极的救市措施,从而导致复活的金融资本因为实体经济的低迷状况而没有去为企业投资和居民消费做出贡献,反而纷纷来争抢今天本属于产业资本生存的领地:比如,大宗商品和农产品市场,还有高速发展的新兴市场,致使这些市场出现了价格膨胀、大幅波动格局,包括中国在内的很多新兴市场国家不得不被动加息,从而进一步推高了本国产业的资金成本。当然在中国,融资能力本来就脆弱的中小企业因为今天生产成本节节攀升,欧美市场又低迷不兴,所以,他们不能像过去那样,以自己杰出的生产业绩来弥补自己融资条件困难的处境,只好面对今天“钱荒”的煎熬。

其次,由于金融危机爆发后,中国经济的增长方式从过去以民营企业出口导向为主的投资方式变成了今天以各级政府铁公机()建设和大企业参与进来的地方城市化建设为主的投资方式,虽然在短时间我们取得了防止中国经济硬着陆的丰硕成果,却也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后遗症:一些国企和央企利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融资能力和处在产业链上游的优势,却不满足国家和地方政府所要求的低效益的投资项目,从而将可观的资金投向了高收益高风险的领域,比如,楼市和大宗商品市场,造成了这些市场流动性泛滥的后果,这也使得国家为了减少积极财政的后遗症,今天不得不以稳健的货币政策来收回前期投放的流动性,但效果并不理想。

第三,今天广大遭遇“钱荒”的中小企业,从事的行业也是金融危机后国家产业结构调整需要控制的三高一低行业,油价、水电煤价的上涨,和人民币的急速升值,以及拉闸限电的节能措施都给它们的产业生存条件增加了巨大的负担。本来我们都期待他们发挥“船小好掉头”的产业升级优势,但事实上事后的变化让我们看到了今天他们两种不同的“尴尬”:

一是很早就放弃实业,拿着自己的产业资本和抵押所获得的银行低息贷款去追逐高收益的楼市投资、一路上涨的大宗商品、被市场看好的字画名酒收藏行业和刚才提到的私募股权投资行业,带来这些行业的商品价格急剧膨胀的效果,实现了它们今天“以价补量”、“以钱养钱”的盈利模式。但是,一旦价不涨,钱没有,就逼得他们要么卖手头的资产,要么去高利贷市场借钱还贷,现在看来,在通胀预期还没有消失的情况下,它们选择的是通过高利贷来弥补资金链的缺口。

二是那些一开始“心不活”的中小企业,吃过去的老底在等待产业的春天到来,他们因为人才的匮乏和资金的短缺,并没有能让我们看到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产业升级,虽然,近期一些中小企业都拿到了不少出口的订单,但是,民工荒、生产成本的高企和贸易摩擦的升温,让它们也只好稳重行事。不过,现在高利贷市场旺盛的资金需求却吸引了这批剩下来的企业老板,也开始把自己的产业资本以私募或小贷公司的合法身份投到了看上去能够赚到快钱和暴利的民间高利贷市场,满足了今天不想自己砸盘的企业家的资金需求,这使得民间市场的借贷成本随着紧缩货币政策的力度加大而一路上扬。从这个意义上讲,国家的宏观调控没有起到真正的效果,有些价格平稳的现象也是暂时的行政管理的效果。

    第四,由于今天市场活力的匮乏,而政府积极的财政投资在支撑着中国产业资本发展的方向,于是,大量的资金都聚集到政府指导的新型战略产业中,很多不具备条件的地区和企业也为了融资的便捷性,一窝蜂都集中在搞新能源等国家扶持的项目上。尤其是这两年来外国一些机构知道我们好大喜功的特点,把新能源低端的生产环节搬到中国来,并利用我们互相恶性竞争的市场环境获得了最低廉的外包条件,事后我们很多人才意识到新能源或清洁能源等项目虽然消费环节非常节能清洁,但生产环节要比传统制造业更耗能,更污染。而且,有些清洁能源项目因为国内没有交易市场,所以它后端的利润部分也让跟我们合作的外资企业轻易拿走。尤其令人担心的是,这些行业还没有开始出现实质性的高附加价值增长的阶段,就已经暴露了重复建设的泡沫问题。所以,我们今天不得不要指出的是,有些增加附加价值的思路实际上超越了我们今天的生产能力和市场发育的成熟度,反而形式上在做“高端”,但实际上丝毫没有改变中国加工贸易的制造特点,结果造成资金过度地集中在强调“创新概念”的企业手中,而给其他产业资本的发展增加了前所未有的“钱荒”负担。

第五,目前通胀的特点是成本推动型的,而且,在遏制通胀有效的手段还没有形成时,更加剧了市场对未来通胀的预期,于是,出现了今天“以价补量”、“以价胜量”的盈利模式。比如,囤积商品(“电荒”也有这方面的因素),高息短贷等的企业行为变得普遍起来。这样使得成本推动型的通胀愈演愈烈。从而造成了社会各个生产、物流和服务环节中,面临上游单位价格不断上调的环境,下游企业和消费者不得不付出更多的资金代价。于是,缺乏资金而又安于本分的中小企业就更加会感到“钱荒”的压力。为了平衡这种压力,今天绝大多数的中小企业都会拿出一部分的产业资本,将其用到高回报高风险的金融属性的投资或投机中,这更加剧了产业资本“钱荒”问题的严重性。

因此,为了解决中国式的钱荒问题,改变今天国家产业资本(看得见的手)和民间金融资本包括热钱(看不见的手)之间激烈角逐的现状,我们提出如下几点政策建议,期盼有关方面能够拿出比紧缩货币政策对付成本推动型通胀问题更有效的政策组合拳:

1. 多元化的产业结构符合中国现阶段的发展状况和需求,高附加价值的产业升级和结构调整是我们中国经济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但是,当中国经济目前人才和资金以及金融体系的成熟度还相对匮乏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搞同样的新型战略产业的发展规划可能会占用资源、形成低端同质化生产的恶性竞争。反而,在传统行业,通过这些年来的学习和磨练,附加价值实际上已有可观的提高,但却遭遇到政策的歧视。因此,我们认为应该给所有的生产性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要降低他们的税负、物流成本和提供给他们以公平的竞争环境,让产业资本重新站上经济发展的大舞台。尤其是目前在成本推动型的通胀压力下,阻止产业资本走向金融资本的途径,就更显得必要和紧迫。

2. 我们要警惕目前金融资本快速膨胀、从而导致产业资本也集中往上游转移的现象。这表现在今天不少企业和机构的盈利方式已凸显出“以价补量”的格局。为此,在政府部门的支持和协助下,一定要强化专业型和市场型的监管方式,及时释放金融投机属性所积累的价格膨胀的风险。否则,金融资本必将挤出产业资本。造成最严重的经济滞胀的后果。

3. 我们要规范财政投资的项目运营方式,严防产业垄断资本和金融投机资本的结合在一起牟利的不良现象。严厉打击企业“以价补量”盈利模式中寻租腐败的行为。现在应该做得是尽快改变积极的财政政策,减少不计成本的投资需求。把经济运行的重任交给市场和按市场规律办事的企业家,而加息的紧缩货币政策只会增加外汇占款,挤出产业资本的风险。企业搞活了,制度搞好了,“负利率”现象就会因为新一轮由企业家推动的增长方式的形成而消失!从这个意义上讲,政府应该大力扶持和帮助企业与机构在推行的健康的产业金融和科技金融的创新手段,让金融资本真正为有成长性的产业资本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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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坚

孙立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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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金融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常务理事、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副院长、复旦大学中国经济国际竞争力创新基地常务副主任,复旦大学世界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经济研究》匿名审稿人,比利时鲁汶大学应用经济系博士学位评审组成员、日本中央大学中国金融讲座教授,日本一桥大学国际共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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